第十话
第二天醒来,是三日月端早饭来的。
我还浑身没力,只能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。吃的是稀粥,熬得很烂,温度也恰好——烛台切肯定晾了一会儿。偏偏三日月还要先吹一口,再自己尝一点,才送到我嘴边。我一有异议,张嘴就被他塞一口。
靠……
几次下来,不管我想说什么,都被他巧妙地喂一嘴。
吃完一碗了,我终于能说话。
“昨晚故弄玄虚就走了,能把话说清楚了吗?”
我的破锣嗓子又沙哑又难听,语速又慢,力气又不够,一句话说长了,听得三日月也难受,耳朵只能越凑越近。
“哦~”三日月正身,“昨晚的话嘛,说穿,就失趣味了。”
说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我趣你个头……
门口突然传来今剑爽朗的声音:“什么话有趣味,我也要听!”
原本今天就打开门透风,纱幔也束起来了。今剑长驱直入,挨着我背后的褥枕,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,看看我,又看看三日月,像是等着他的话。
按我现在的语速和力气,我只希望三日月不要出口惊人,不然拦不住啊……
三日月掩嘴笑,也没解释,顺顺当当地岔开话题:“你怎么来了?”
今剑:“我来看看主上啊!”
如今我就一瘫痪,话也难说几句,来看我都不用半分钟。
因为受的伤在胸前背后,现在要直腰还难,上半身基本是软的。今剑在被褥靠了几下,歪到一边去,我就跟着滑下去。三日月见了,先一手把我护着,将被褥置好,又让我靠了上去。
我闻得他身上的香气,躺下的时候,就顺口问了。
“你怎么这么香?”
感觉像是梅花的香气,但又说不准。
谁知三日月和今剑听了,都笑出来了。
咋了?
今剑笑道:“这话我听义经公对他妻子说过呢,主上和三日月是夫妻吗?”
三日月接着说:“听着像是在调戏我啊,主上。”
靠!我没这意思!
想抬起手想像平时一样摆手否认,却只抬到一半,便乏力要跌。三日月看准时候握住,倒像是我特地伸手去握住他的,还说:“主上要是乐意,我被调戏又有何妨呢?”
我猛一用力,把手抽出。
你无妨我有妨啊!
我虽然有心用力,但其实压根没使上劲儿,手还被三日月抓着。
顿时一股今非昔比的无奈感……
想我过去一手扛鼎,力挑壮汉,没想到如今连自己的手都由不得自己了……
后来三日月让今剑把碗端回去,让我休息,自己也出去了。以为得了个清净,没过多久三日月又转回来了,手上还拿了本书。他递过来,我见封面上写着《平安异闻录》,翻开后有些鬼怪的插图。不过字也很多,看着头晕。
我给了他个疑惑的眼神。
“见主上无聊,我给妳说说故事解闷。”
嗯……
反正耳朵还正常,听听也好。
于是他便坐在里面的软垫,徐徐地念着书上的志怪小说。我闭眼听着,留意到讲的是一面怀镜成了付丧神,恋慕日日将它揣怀里的小姑娘。小姑娘喜欢另外一个小哥,暗地里偷偷练习情话。怀镜以为是讲给它听的,便跳到小姑娘面前,说出了它的爱慕之情。没想到小姑娘被吓死了,怀镜付丧神心灰意冷,便堕为恶妖,但凡得了它的女人,都会爱上镜中的男子,恋而不得,郁郁而终……
这是什么结局?
我露出唾弃的表情,强烈要求讲下一个。
三日月接着讲下一个。开头挺正常的。讲渔村里的男子出海捕鱼,遇上狂风暴雨,船翻了,被冲到无名海岛上。海岛上没有人烟,也很久没有船只来往。男子却每天醒来都看见一堆豪华富丽的衣食,结果有一天他彻夜没睡,终于在日出的时候抓到了那个送来衣食的人。没想到是一个美丽的女妖,因为长久孤苦地住在海岛上,第一次见到人间男子,便爱上了他,却不敢露面。后来两人在海岛上成家生子,几年后,男子想回家乡了,女妖不准,但男子决意带孩子离开海岛。男子造船和一儿一女离开海岛,女妖留在岛上痛哭,海上忽然晴转大雨,海上掀起大浪把船打翻了。女妖哭得更厉害了,便纵入海中,每当那附近有船只经过,便有莫名歌声和大浪毁船……
我手指不满地指着他手上的书。
这都什么破结局?
三日月把书合上,笑问:“主上很不喜欢这些故事吗?”
我试了试嗓子,才说:“太伤心了,不喜欢,真实过的生活都已经这么艰难了,听个故事都没有大团圆的,多添堵啊。”
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,嗓子有点痒。
三日月见了,喂我水,说:“主上觉得,人和妖可以相恋吗?”
嗯?
我想了想,好像我刚刚一直没意识到这个问题。
“我想没问题吧,都是有情。”
听江雪念经时记得,佛家认为有情就是众生,既然众生平等,相恋就没问题吧。
三日月倒侧过脸去:“哈,有情么……”
之后我嫌他讲的故事都不好,想看看插图,他却不给,把书扔得老远,说留着下次再念。
下次就换本书吧……
躺着不能动弹,坐起来也顶多看见门外一点景色,都很没意思。
眼睛在屋里乱瞄,不时瞄一下坐在旁边的三日月,仔细看,觉得他确实是挺好看的。
不过桌上花瓶的梅花更好看。
因为无聊,我问三日月,现在就只开梅花了吗。他应了声,问我昨晚还有没有听见怪声音。我摇头,又费力问他院里是不是只种了樱花和梅花。三日月“唔”了好长一声,像在想还有什么花。我就等着他这声什么时候完,眼神虚着看梅花。
三日月忽然惊叹了一下,说:
“下雪了。”
我一时没反应过来,还盯着桌上瓶子插的梅花出神,问:
“下的什么雪?”
等我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是什么,觉得这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蠢。
三日月倒好,笑了几声,就说:“鹅毛雪。”
“……”
蠢问题你还答得这么高兴,果然我们的脑回路不太一样。
他答了以后也不安静,一直“哈哈哈哈”地笑,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很巧很妙。
我:“还笑,小心我拿鹅毛雪给你做一床被子。”
他笑得更欢了。
门外的院子确实飘雪了,难怪今天这么冷,幸好炭炉烧得旺,放得近。
我扭头看雪落,听见院子那边传来依稀的嬉闹声,大概是小孩子们玩得欢吧。
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养老啊……
不由得叹了口气,被三日月问起,我就说了。
“哈哈哈,主上要当老婆婆,怎么没有个老爷爷陪着呢?”
我看着雪:“你不是自称爷爷吗?”
当真是养老装备齐全了……
三日月笑了几声,顿了一会儿,问:“主上不喜欢的故事,只是因为结局不美好吗?”
我扭头回去看他,瞧着他的眼和里面似有似无的弯月,想了好一会儿,才说:“不止,那些故事,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。因为结局悲伤的故事,从开头到结尾,都不会美好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一下子说的话多了,又没注意,猛地咳嗽起来。三日月让我弯在他臂上,另一只手就抚上我后背顺气。
咳了好久也不见停,竟然咳出血来,落在白色的被褥上很触目惊心。
三日月把我放平了,动手就要扯我衣襟看伤势。
以前我穿和服底下都穿着自己的运动服,但受伤之后就是和式的单衣加外衣,里面一直挂空挡。真要扯开,直接坦诚相见啊!
我费力按住他的手,学了句别处听来的话:“男女授受不亲啊咳咳咳!”
哪知他轻轻拨开我的手,笑道:“给主上检查伤势,又不是头一次了。”
虽然手抬起困难,但食指禁不住直直指着他。
果然是你给我换的绷带!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待续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因为这一话不走剧情走感情,所以原本有个名字叫“问雪”,但后来还是去掉了。
毕竟我没有每话都取个名字的习惯,“问雪”是记段子时作的备注。
自恋这标题也挺应时应景的,就在这里说一下。
起名叫“养病日常”似乎也可以……